母亲离休后，曾三次回到她朝思暮想的老家宜章。

第一次回到宜章是1988年1月。母亲与当年一起参加湘南起义的老 战友萧克、杨得志、张平化、曹里怀、欧阳毅、曾志等人一起回到湘南起义的发祥地宜章。当年近万名农军一起上的井冈山，这时只有他们几 位幸存者了。母亲在郴州市同战友们一起参加了 “湘南起义60周年纪念 大会”，还参加了湘南起义纪念塔揭幕仪式。

在参加湘南起义60周年纪念活动中，母亲还题了词：

湘南起义  勇建奇功

会师井冈  永垂青史

在郴州市参加完湘南起义60周年纪念活动后，宜章的领导和群众热 情地邀请宜章籍的老同志回家乡。

母亲和曾志、欧阳毅等老战友于1月13日，参加了宜章年关暴动旧 址开放剪彩仪式。在剪彩仪式上，母亲作了简短的讲话。她说：

“在隆重纪念湘南起义60周年的日子里，我们满怀革命的豪情和胜 利的喜悦，回到了当年湘南起义的发祥地宜章，参加宜章年关暴动旧址 开放剪彩活动。我们作为湘南起义的参加者，有幸参加今天的盛会，阅 览陈列资料，感到无比的欣慰。

60年前，朱德、陈毅同志与湘南特委共同发动和领导的湘南起义， 是继南昌起义、秋收起义和广州起义之后的又一次重要起义。宜章年关 暴动揭开了湘南起义的序幕，惩治了宜章县县长杨孝斌等国民党反动头 目，取得了湘南起义的第一个大胜利。宜章年关暴动的伟大胜利，沉重 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共气焰，极大地鼓舞了广大工农群众，使革命 烈火迅速燃遍湘南大地。

现在，宜章县委、县政府修复了宜章年关暴动旧址，举办了 “湘南 纪念陈列”。它展现了当年湘南起义的历史画卷，赞颂了朱德、陈 志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流砥柱、力挽狂澜、驰骋湘南的丰功伟绩，讴歌了湘南百万工农出生入死、浴血奋战的英雄业绩，具有重大 史意义和现实意义。我们谨向湘南起义中的烈士们，表示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怀念！

希望同志们，特别是年轻一代，继承和发扬湘南起义的革命传统，坚决地贯彻党的十三大精神，在党的基本路线指导下，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，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宏伟目标而努力奋斗！”

1月15日，宜章县委、县政府召开了县直机关干部大会，母亲又在这个大会上作了长篇的即席讲话。

在欧阳毅同志讲话后，县委黄书记又请我母亲作指示。会前，母亲没有准备在这个县直机关干部大会上讲话，既然黄书记要她讲话，她也就兴致勃勃地发表了一篇包含深情的即席讲话。她说：

“黄书记要我作指示，不敢当。刚才欧阳毅同志讲了很多，他的话代表了我的意思。本来我不一定讲了，但回到家乡，心里感到很高兴，还是给大家讲一讲吧！”

母亲那天轻松愉快地向在座的机关干部讲述了自己早期革命的经历 和故事。她说自己开始在碕石彭家承启学校读书，毕业后，1926年考入 衡阳第三女子师范。那时，她们学校里有党的组织，校长是地下党员’ 很进步。四一二蒋介石叛变后，听说敌人要包围我们，学校党组织决定 我们回家闹革命。1927年五六月份离校回到家乡。然后，她详细地讲到 回到骑石彭家怎么参加革命活动，怎样参加碕石年关暴动，怎样参加打 土豪分田地，后来又参加湘南起义，跟随朱德、陈毅上井冈山，参加了 “朱毛会师”，在会师大会上表演了舞蹈《葡萄仙子》。她还讲到在井 冈山浴血战斗的经历，在井冈山艰苦斗争的生活，以及1928年7月部队 受左倾路线的影响，兴兵回湖南打郴州的惨痛教训。她还详细地讲到坚 守井冈山的艰苦斗争，以及当地群众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，如何支持我 们坚守井冈山的斗争。母亲把从湘南起义到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这段经历 讲得非常精彩，听讲的人深深被她的精彩人生所折服。

最后，母亲声情并茂地说： “60年没有回来了，本来早就想回来看 看大家，心里一直想念着家乡，因为家乡人民好，家乡的水甜。这次回 来县委对我们很支持，昨天又回老家去了，碕石村的群众几乎全村的人 都出来迎接，休息时还不肯散。宜章的人民是光荣的人民，在湘南起义 中起了很大的作用，对碲石暴动也起了很大作用。人们都说我们是彭家 将，我们受之有愧！我们在暴动时做了一些工作，虽然我们那时年纪 小，不怕苦、不怕死，坚持革命这个思想是树立了。湘南起义，我们碕石出来167人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前几年还有一个彭振岸，他是 萧克同志队伍里的一个班长，打郴州时表现不错，后来失散回家，去年 过世了，现在再没有什么人了。

碕石暴动后，牺牲很大，房子烧掉了。没有参加革命的同志的房子 也烧掉了。现在村里变了，但是变化还不那么大，还不很富裕。现在我看到周围有很多黄土山，请县委领导同志想办法，是不是发动群众买些果树苗，种些果树。比如太平圩种了很大的桔子树，碕石也可以种，种 树是为后代造福，20余年成材。20年后，群众的生活也会更富裕。本来 碲石的山岭中有很多树木，‘文化大革命’时砍掉了，这是一件事。再 一件事是碕石彭家的水利问题。碕石村缺水、干旱，没有水庄稼就长不 好。能不能够想点办法，修些水库。当然宜章不是很富裕，还是要逐步 解决困难。水利工程搞好了，粮食多打点，把树苗种起来，我们就会富 裕起来。这次回来，县委、县政府领导同志对我们很关心，真是无微不 至的照顾。何书记、刘书记亲自陪我们回到家乡去，我非常感谢！希望 宜章人民保持光荣革命传统，把工作搞得更好;改革开放嘛，应该把我 们的经济搞得更活，搞得更好。将来有机会我们再回来看望大家。”

母亲趁这次到宜章参加活动的机会，在县委领导同志陪同下，回到了分別60载的老家——郴州市宜章县迎春镇碕石村。

这个村子位于极其偏僻的山沟里。1928年1月12日，朱德、陈毅在 宜章县委配合下，发动了智取宜章的“年关暴动”，揭开了湘南起义的序幕。

13日，彭晒和彭东明急赴宜章会见朱德、陈毅，决定了碕石暴动的行动计划。

1月22日，彭晒等人把全村32户豪紳叫到玉公祠开会。会上突然宣布：

“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农民赤卫队，我们起义了，要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！”

彭睽立即在村巷鸣锣，把全村贫苦农民召集在玉公祠门前坪上，宣 布起义胜利。我母亲等人把早已写好的标语贴满各条巷口，彭琦、彭严 带领农民到豪绅家破仓分粮3000多担，没收猪牛几十头。全村一片沸腾 的革命热潮。

在这一革命的历史进程中，宜章人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，做出了重 大贡献。其中仅碕石村就有167人上了井冈山，被誉为红四军中的“彭 家将”。崎石村为中国革命捐躯的59名烈士中包括彭晒、彭睽、彭琦、 彭严、彭曦、彭堃、彭娟、杨佩兰等人。母亲一家就有同胞哥哥、堂 哥、堂姐共六位亲人光荣牺牲，真是一门忠烈。多么可歌可泣的英雄壮 举！这不仅在湖南乃至全国也是少有的。

在“彭家将”这个英雄集体中，直到新中国建立为止，只有我母亲 和她嫂嫂吴仲廉两个人还幸存着。可是，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，我的舆 母吴仲廉（时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）又被“四人帮”反革命集团 迫害致死。至此，“彭家将”中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我的母亲彭儒。

母亲荣归故里，本应该是十分高兴的事。可是，她的心情一直很 沉重。她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惆怅。全村167人参加年关暴动和湘南起义，然后一起上了井冈山。可是，她如今回老家时仅剩下她—个人了。 真可谓“一将成名，万骨枯！”想到这儿，她难免有些伤感。

但是母亲毕竟是大革命醜参加革命的老党员，是久经考验的忠诚 的共产主义战士，她懂得，革命总是要牺牲的，没有千千万万烈士的流 血牺牲，就不可能创建新中国，就不可能取得今天这样伟大的胜利，人 民群众就不可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。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过去， 忘记革命的先烈，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。

母亲回到生于斯、长于斯的故乡，全村的人都列队欢迎她老人家荣 归故里。鞭炮声，锣鼓声，唢呐声，响彻那幽静的山谷。她在村党支部 和村委会的领导同志陪同下，走遍了全村的各个角落，看望了自己的老 屋，参观了她读过小学的承启学校。然后她用乡音在碕石彭家的承启学校讲了一番话：

“各位父老乡亲们，我离开碕石彭家已经几十年了，但我一直想念 老家，想念老家的亲人们。永远没有忘记父老乡亲们对革命的支持。今 天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，看到了家乡的亲人们，我心里十分高兴！碕石村同全国各地一样，村子里的面貌有了不少变化。但是，我们还要 继续努力，我们还要继续努力，把碕石村建设得更好，更干净，更漂亮，让群众生活得更富裕、更幸福！”

在承启学校的山坡上修建了一个纪念亭，在亭子里竖立了一块石碑，碑上镌刻了我母亲于1987年国庆节题写的碑文：

承前启后 继往开来

母亲对她的启蒙学校一直非常怀念和关心。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，她曾尽力地支持母校的建设，关心学校的教学和师生的生活。

母亲第二次回到宜章是1994年10月。她和曾志一道回宜章县，参加 邓中夏同志诞生100年纪念大会暨铜像揭幕仪式。她和曾志为邓中夏希 望小学落成剪彩。

第二天，母亲同曾志以及中纪委书记尉健行等同志一起，坐车前往 邓中夏的故居参观。路况崎岖不平，四十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。村民们 夹道欢迎。邓中夏的故居座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，三面环山，青山 绿水，非常幽静。屋前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，环境相当美。但老式的 故居光线阴暗，两边是厢房，中间是客厅，整个故居陈列着邓中夏的生 平事迹。

两位女同志搀扶着母亲参观。她老人家仔细地观看邓中夏烈士的生 平事迹，耐心地听讲解员讲解。邓中夏烈士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母亲， 随着讲解员的讲解，她频频点头。邓中夏是我党早期革命家，1933年9 月21日在南京雨花台英勇就义。他是宜章县人民的优秀儿子，中国革命 的伟大先驱，中华民族的杰出英雄。他的英名必将永垂青史。

参观后，他们回到县里住所休息。第二天，母亲家乡派了20多个代 表来看望她老人家。大家见面后，倍感亲切。母亲对家乡的亲朋好友 说：

“我的腿关节发炎，疼痛，行动不便。很抱歉，没有回家乡拜访大 家。以后，有机会我一定会回老家看望大家。”

母亲这次回宜章只呆了三四天时间就返回北京了。

母亲第三次回到宜章是1998年3月。那年，在郴州市举办了隆重的 湘南起义70周年纪念活动。母亲和萧克等老战友又一次参加了这个纪 念活动。她在这次纪念大会上发表了长篇讲话。她在讲话中的最后—段说：

“湘南起义已经过去70年了，我已85岁了。回顾这70年的革命生 涯，我深深感到：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，也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 使中国富辐起来。作为一名中共党员，保持、继承、发扬革命传统，最 重要的是两条：一是要艰苦奋斗；二是要无私奉献。今天，就是要坚定 不移地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，认真贯彻落实十五大制定的各项方针 政策，吃苦在前，享乐在后，把家乡建设好，使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 天好起来，过上幸福的生活。只有这样，才能实现革命先辈们的遗愿； 才能告慰先烈们的在天之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