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，电视剧《封神榜》走进千家万户，剧中仙风道骨的姜子牙让人记忆深刻。

    他的扮演者还曾出现在许多剧目中，他是《茶馆》里意气风发的秦二爷，是《蔡文姬》里风流倜傥的董祀，是《家》里道貌岸然的冯乐山。他还是2021年荣获“七一勋章”的唯一一位表演艺术家，蓝天野。

    许多人不知道的是，蓝天野还有一个特殊身份，中共地下党员。

    这是“七一勋章”获得者蓝天野（2021年6月29日摄）。新华社记者谢环驰摄

   人生转折   

    1927年，蓝天野出生于河北饶阳一个大户人家。那时他还叫王润森。他出生后不久，全家就迁往了北平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，蓝天野幸运地拥有一段幸福童年。母亲热爱京剧，经常带着他出入各大戏院。他不懂得欣赏京剧的唱念做打，却对舞台上五颜六色的脸谱产生了兴趣，于是，他迷上了画画。

右上为20岁的蓝天野

    然而，好景不长，1937年7月7日，卢沟桥上的枪声带来了日寇的铁蹄，在两个月内，蓝天野相继失去了父亲、祖父和祖母。国仇家恨并没有压垮他，条件越是艰苦，他越是努力学习。

    1944年，17岁的蓝天野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油画系。这所学校是如今中央美术学院的前身。他如同鱼入大海，尽情地在艺术的海洋中遨游。他不仅办板报，还开办了“每期一师”的个人漫画专栏。可以想见，不出意外的话，蓝天野会成为一名油画家。但一个人的出现，改变了蓝天野的人生轨迹。他就是苏民。

 苏民

    苏民，原名濮思荀，我国著名话剧演员、导演、理论家，著名演员濮存昕的父亲。他是蓝天野在话剧路上的引路人。

    在那个全民族抗日救亡的时代，许多青年学生都组织起剧团，表演爱国话剧。苏民就是其中一个剧团的骨干。他看中蓝天野身材挺拔、声音洪亮，邀请他来排演话剧《雷雨》。蓝天野本来就对话剧有兴趣，又是好友邀请，就答应了下来。

    《雷雨》一炮而红， 之后，蓝天野出演了很多话剧。从此，中国少了一位油画家，多了一位话剧表演艺术家。

   秘密入党   

    1945年，抗战胜利前夕，蓝天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三姐石梅。接受了进步思想的石梅早已加入中国共产党，成为一名地下党员。她这次回家，就是为了在北平开展地下工作，蓝天野的家也成为了秘密联络点。

    在三姐的影响下，18岁的蓝天野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根据党组织的指示，蓝天野利用戏剧演出扩大党的影响，联络其他学生剧团，推动学生民主运动。他还担任地下交通员，专门负责运输情报文件和物资。

    1945年，抗战胜利，举国欢腾。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对在沦陷区求学的万千青年的责难。报纸骂他们“未能勇敢的到后方去，敷敷衍衍接受了奴化教育”。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朱家骅说他们“已于不知不觉中受了敌伪的麻醉”。

    1945年9月下旬，国民政府颁布办法，所有“伪学校”一律关闭，所有“伪学生”一律进行所谓“甄审”。甄审合格后，还要补习3个月，补习内容主要是三民主义，最后要交出研读蒋介石的《中国之命运》的报告与学术论文各2万字以上，才准许继续上学。

    接受奴化教育，难道是学生自愿的？一石激起千层浪，全国师生勇敢抗争，中国共产党也发动了“反甄审运动”，最终，“甄审”不了了之。

 反“甄审”运动标语

    1946年，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迎来一位新校长，著名画家徐悲鸿。新校长亲自向他发出退学通知，原来，蓝天野一心扑在地下工作和话剧表演上，荒废了油画系的学业，不甘心的他在当年又考了一次，又考上了，他回到了学校，继续一边上学，一边演戏。

   化身少校   

    凭借出色的表演，蓝天野的名声越来越响，不过，带有进步色彩的话剧活动，很快招来国民党特务的怀疑。在中共地下党的安排下，北平学生剧团的骨干相继转移。蓝天野却不能离开。他接到任务，摇身一变， 进入国民党军的“演剧二队”。成了一名国民党少校。

    演剧二队成立于抗日战争时期，主要表演抗日宣传剧，表面上接受国民党的领导，内部却秘密建立了中国共产党的地下支部。解放战争爆发后，演剧二队转移到北平，继续演出进步话剧。在演剧二队，蓝天野不仅出演角色，还下苦功，研读了许多表演艺术的书籍，也是在这里，他养成了精益求精的习惯。为了演俄国19世纪话剧《大雷雨》，他把电影院里仅有的几部苏联电影看了无数遍，还把头发蓄起来，染成黄色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当演出结束时，一位白俄观众上台为他送上一束鲜花。

 “抗敌演剧二队”合影，抗战胜利后，“抗敌”二字被去掉

    1948年，北平的政治局势愈发紧张，特务机关对演剧二队的监视也愈发严密。为了保护这支进步文艺力量，保护队伍内的地下工作者，蓝天野接到任务：掩护他们撤回解放区！正当北平地下党制定计划时，国民党特务快了一步，开始在各大高校进行大搜捕。《华北日报》连续三天刊登抓捕的“黑名单”，演剧二队也被委派了一个国民党的新队长。新队长会不会在队里抓人？人心惶惶，蓝天野却保持镇定，中秋节前夕，他向新队长提议，新官上任需要笼络人心，不如给大家发点福利，放三天假。队长同意了。

    在这三天假里，演剧二队每天撤走一波人，到第四天，队里一人不剩。蓝天野是和母亲还有另一名小演员一起走的，他们先坐火车去天津，再化装成难民。他的母亲会说一口地道的冀中方言，一路上都没有引起岗哨的怀疑，就这样，他们回到了解放区沧州。

    进入解放区时，为了安全起见，组织要求所有人都要改名字，以免连累国统区的亲戚朋友。没有时间多想，王润森这个名字必须彻底消失，他随便起了一个“蓝天野”。他那时还不知道，这个名字会伴随他一生。

    在解放区，蓝天野进入位于正定的华北大学学习。没过多久，他接到了组织的任务：为了迎接北平解放，进入华北大学文工二团，重返北平，宣传党的城市政策。他和同伴先在良乡等了一个多月，后来转移到石景山发电厂，终于盼来了和平谈判成功。当天傍晚，他们就坐着卡车第一批进了北平。进城以后，蓝天野先观看了解放军入城式，然后随文工团走街串巷表演节目，宣传党的政策。

   献身话剧   

    新中国成立后，话剧成为中国文艺事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为了把中国话剧艺术发扬光大，1952年6月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正式建立，简称“北京人艺”，蓝天野成为第一批骨干演员。北京人艺坚持艺术来自生活，建立之初，要求全体演员下厂、下乡半年，体验不同人的生活。这段经历极大地影响了蓝天野，先体验，后排练，从此成了他的秘诀。

北京人民艺术剧院

    1956年，老舍创作了《茶馆》，北京人艺当即决定排演这部话剧。当其他人纷纷主动申请出演《茶馆》时，蓝天野竟然没有申请。原来，《茶馆》中的角色多是市井小人物，蓝天野自认身材高大挺拔，与茶馆的环境格格不入。他一时想不出自己可以演哪个角色。

    蓝天野有幸遇见了他的伯乐——《茶馆》的导演焦菊隐。他慧眼识珠，挑选蓝天野扮演一个贯穿全剧的重要角色——秦二爷。秦二爷年轻时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民族资本家，此后经历了实业救国失败，变得苍老和悲凉，反差很大，是一个难以驾驭的角色。

 蓝天野扮演的青年秦二爷与老年秦二爷

    为了演好秦二爷，蓝天野想办法到生活中找原型。他结识了一位民族资本家，和他一同生活，观察他的举手投足，揣摩他的一举一动。正是通过这样的努力，蓝天野在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，递一条马鞭，拿一只茶杯，才能准确又自然。

    经过两年的排练，《茶馆》于1958年3月29日公演，当即引起强烈反响，被誉为中国话剧的经典之作，蓝天野也因为秦二爷这个角色被观众记住。第一版《茶馆》一直演到1992年，共演出374场，享誉中外，成为一代传奇。

《茶馆》剧照

    蓝天野还出演了《北京人》《蔡文姬》《王昭君》等话剧，角色养鸽子，他就读《鸽经》；角色是古人，他就读史料；角色是匈奴人，他还去钻研服装细节。渐渐地，蓝天野不甘心只当演员，他对导演这个行业产生了兴趣。

    1963年，蓝天野正式转型成为一名导演。他的恩师正是当年选他进入《茶馆》剧组的焦菊隐。师徒二人共同导演了话剧《关汉卿》，这也是焦菊隐执导的最后一部作品。两代话剧导演，像接力一样，交过了棒。改革开放之后，蓝天野先后执导了《吴王金戈越王剑》《秦皇父子》等多部话剧，发掘培养了包括濮存昕、宋丹丹在内的一批话剧演员。

   重返舞台   

    1987年，60岁的蓝天野离开了话剧行业，阴差阳错地，他进入了电视剧《封神榜》的剧组，饰演姜子牙一角。

    为了演好姜子牙，蓝天野专门到北京白云观体验生活，阅读道教书籍。最终，呈现在荧屏上的姜子牙，从里到外都透着仙气。为了完善姜子牙的人物形象，蓝天野还修改了剧本。

    在《封神榜》最初的剧本中，姜子牙见周文王时是跪拜，蓝天野认为，这样让姜子牙与一般谋士无异，和神话传说中执掌封神大业的形象格格不入。在他的坚持下，这段戏改为：姜子牙站立起身，对周文王说自己等候已久。直到今天，在许多观众心中，蓝天野塑造的姜子牙依然是最经典传神的。

    此后，蓝天野还参演了《渴望》等国民度很高的电视剧。 不过，离休之后，他最大的爱好还是绘画。他早年先后师从国画大师李苦禅和许麟庐，离开舞台后，他与绘画再续前缘。1994年，蓝天野的个人作品首次在中国美术馆展出。之后，他又陆续举办了几次个人画展，每次都广受好评，被业内人士认为有大家风范。

    2011年，阔别舞台近二十年后，蓝天野应邀再度重返舞台，以84岁高龄登台出演话剧《家》中的反派人物冯乐山。命运给他设了道难关，让一辈子没有演过反面角色的他，在耄耋之年挑战从未演过的角色。在排练中，他不慎摔伤，导致手指骨折，但起身后的第一句话是“对不住大家，让各位受惊了”。第二天，他带着伤依旧按时参加排练。

 《家》剧照

    随后，他又演了话剧《甲子园》和《冬之旅》。2019年，92岁的他甚至登上综艺节目《国家宝藏》的舞台，扮演老将赵充国，依旧是声如洪钟的嗓音，依旧是畅快淋漓的演技。

    2021年3月，94岁的蓝天野带着曾经导演过的经典话剧《吴王金戈越王剑》再度登上舞台，指导着孙子辈乃至重孙辈的演员。这份敬业精神，值得我们每个人的敬仰。可他自己却说，最值得尊敬的是观众：“我干的这个专业，不光是娱乐观众，是在社会当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，这更激发自身的责任感。你会深深体会到，观众心中这种真情、善良的东西是不容践踏的，谁要是在那儿欺骗观众，真是比卖假货还要坏！”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。

    2022年6月8日，蓝天野因病在北京离世，享年95岁。

来源：瞭望智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