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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8年的冬月,天寒地冻,北风怒吼。
长沙、宁乡、平江一带仍是白色恐怖,特务四处横行。一次,梁振球在 白沙桥庙里主持一个白军追悼会,有个诨名叫冯五牛屎的人,在会场外面 摆摊做包子。他马上指其为红军坐探,就地杀害。
此时,毛泽东与杨开慧仍保持通信联系。
有一次,毛泽东由江西寄来一信,内容十分重要。盐号的账房先生收到此信后,不知内情,没有及时告诉向明卿,把信放到抽屉里,放了几个月 后,才由向朗卿转给向明卿。毛泽东很久不见回信,担心地下交通站出了 问题,为了向家和杨家的安全,从此,与杨开慧中断了联系,音讯杳然。
杨开慧非常想念在井冈山战斗的毛泽东。她在日记式的《散记》中曾 写道:
无论怎样都睡不着,虽然倒在床上,一连几晚都是这样,合起来还睡 不到一个晚上的时辰。十多天了,半月了,一月了,总不见来信。我检(简) 直要疯了,我设一些假想,脑子像戏台一样,还睡什么觉?人越见枯痩了,
1929年1月,杨开明携带他写的综合报告,步行20多天,由井冈山到 达上海,代表红四军前委向中共中央汇报。
到达上海后,他给杨开慧写了一封信,告诉她在井冈山见到了毛泽 东,并说毛泽东的双脚被草鞋打烂了,久治不愈,一直在休养。
在信中,他还告诉杨开慧,在上海见到了毛泽民,泽民也向她问候。
杨开慧收到杨开明的信,信中毛泽东的消息使她久久难以平静。不眠 之夜,杨开慧在毛边纸上写下了一首这样的诗:
平阴起朔风,浓寒入肌骨。
念兹远行人,平波突起伏。
足疾已否痊,寒衣是否备?
孤眠谁爱护,是否亦凄苦。
书信不可通,欲问无人语。
恨无双飞翮,飞去见兹人。
兹人不得见,惆张无已时。
这首诗中,既有“孤眠谁爱护”的幽怨,更有股股涌起的相思之情。此 时,她与毛泽东分别已一年多了,在漫漫的不眠之夜,思念“远行人”,情真意挚,刻骨铭心。
想见毛泽东而不得,杨开慧愁怀难解,又想起了她的亲友和同志。
首先,她想起了堂妹幵秀。杨幵秀是叔父杨昌恺的二女儿,是杨开明 的姐姐,她比杨开慧小6岁。在结婚回板仓那个春节,秀妹还顽皮地和润 之开玩笑,给他饭中放腊肉骨头。 此时她也已结婚,她的爱人萧宗仁,是湘 西党组织创建人及武装暴动领导人之一,而且是个画家,曾在周南女校教 美术,以此掩护党的地下活动。他们现在在哪里?风云变幻莫测,他们夫妇 平安吗?在灯下杨开慧提笔写道:
家有一秀妹,前兹为我亲。
忆昔自京归,同榻共晨昏。
偶去三五日,适有冰人至。
狂跳盼我归,急切如燃眉。
迩后入福湘,伊自往岳州。
住岳不数月,仍复归长沙。
急切思若人,至复得相亲。
当时各陈迹,历历在吾心。
风云诚莫测,人情亦复如。
追索伤我怀,五内相煎熬。
愿将金石意,感尔故人心。
朋情至可贵,无可相比伦。
想着想着,又有一个身影来到开慧的面前。这就是她的前嫂李一纯。 当年李一纯替她直接探问毛泽东的心意,是她与毛泽东爱情的见证人。尽 管她与哥哥的工作和志趣各不相同,最后离了婚,但是杨开慧心里还是十 分惦记着她。这位具有远见卓识、气度不凡的“一纯姐”,在上海为革命奔波,一切都还好吗?想到这里,杨开慧蘸着墨汁,又在纸上写道:
沪有一纯姊,思伊伤我怀;
能识我衷肠,能别我贤愚。
其实这时李一纯已不在上海了,她和蔡和森、李立三等人已经前往苏 联莫斯科参加党的六大了。
自鸣钟“哒哒”地响了 3下,已经是半夜三更了,孩子们正在酣睡。
杨开慧把烘笼拨了几下,炭末的余烬也快烧完了。外面北风呼呼响, 吹得纸窗阵阵作响。她却毫无睡意,起身把一床毛毯披在肩上,又动笔继续写道:
城中有友妹,不知伊处居。
爱我尚无变,情怀相永依。
友妹就是杨开英。杨开英是杨开明的妹妹,1915年出生,现在正在长 沙含光女中读书,已经有许久没有回家了。这时杨开秀已远在邵阳,一时不得相见,杨开明又在上海,不能归来,只有杨开英寒暑假和她相聚一起。 开英开朗活泼,暑假回来时与她谈及学校的事,当时自己多么羡慕她,多么想继续升学深造呵。杨开慧在《杂感》中多次流露这种想法。但她不能再 人学校了,除了年龄和孩子的原因外,板仓的革命工作已使她走不开了, 纵使去上学,敌人也不会放过她。
雄鸡喔喔地叫起来,杨开慧打开窗户,一缕曙光射了进来,天快亮了。 她飞快写完《偶感》一诗:
良朋尽如此,数亦何寥寥。
念我远方人,复及数良朋。
心怀长郁郁,何日复重逢。
母亲进房来,每当看见桌上的笔墨,总是深深叹口气:“唉,又是一夜未睡。”
然而,形势一天天险恶,容不得杨开慧在儿女私情中沉湎了。板仓的 地下党员缪配秋被团防局抓去了,随即又传来李光明被杀害的消息。
李光明是在去年11月的一个晚上被梁振球抓去的。被捕时,他还叮嘱 家属和乡邻:“不要怕,我绝不会连累别人。”被捕后,梁振球对他严刑拷 打,逼迫他供出福临地下党和杨开慧等人的情况,终无口供。1929年2月 25曰,梁振球把他惨杀在福临铺白马嘴河滩上。
没过几天,3月7日的《民国日报》上又登载有朱德妻萧奎联(伍若兰 的化名)被挂头示众的报道,还附有两篇欣赏人头的文章。
杨开慧早就在和毛泽东的通信中知道朱德和他在一起战斗,两人是井 冈山斗争的领导者。杨开慧看到朱德的妻子被杀害的报道,像一根根钢针 刺在心尖上。她悲痛,她愤怒,她要战斗。
在湘鄂赣特委书记郭亮因叛徒告密,被军阀省长何键抓去砍头示众 后,鲁迅曾在一篇《头》的杂文中写道:
“说到挂头,是我看了今天《申报》上载湖南共产党郭亮‘伏诛’后,将 他的头挂来挂去,‘遍历长岳’,偶然拉扯上去的。可惜湖南当局,竟没有写 了列宁(或者溯而上之,到马克思;或者更溯而上之,到黑格尔等等)的道 德上的罪状、一同张贴,以正影响之罪也。湖南似乎太缺乏批评家。”
杨开慧将灯油添满,拿起笔,效法鲁迅的笔法,写了题为《见欣赏人头 而起的悲感》的杂文:
或许是我太不合时宜的缘故罢!为什么人家欣喜的事,我都要悲伤 呢?上个月底,湖南民国日报上登栽了两篇欣赏人头的美妙文幸,欲知时 代精神者不可不读!朱德妻,多一半是共产党,更可许是一个重要角色, 若如此杀之并不很冤枉。然而杀她的,不是因她本身的罪恶!欣赏她的人 头认以为快的,也不是因她本身的罪恶!如是乎,我就记起了前清时候罪. ,诛九族的故事!如是乎,我那个“杀人者不得已也”拿在这里就解不通了!欣赏的多热烈,在报章上可以寻到代表.他们的美妙文章!如是乎,我之“少数凶残者之所为也”在这里也就解不能了 !如是乎,我就找到了时代 精神原来如此!然而,我是一个弱到生怕被杀,因而怕杀人的人。我终究 是个不合时宜的人。我不能去看人头。而且我的胸房充溢着悲惨。懂得 了 !原来如此。我的时代眼光,竟走错了千里路呵!我以为现在的人类,人 类里头的一部分中国人类,其文明程度,已经到了差一点儿不把死刑废 除!想不到前清时候罪诛九族的故事,现在还给我亲眼瞧到(杀朱德妻事 虽然未及九族,根本是一个意思)!我从前根据我的时代眼光,对于杀人 的事实,常常是这样说,杀人是出于不得已的呀!虽然事实常常不是这样 的,我只惨然地说,这是什么事呵!还以为这不过是少数凶残的人类所做 的,普通人并不如此!可是呵,这一次杀朱德妻的事,才把我清醒过来!原 来我们还没有脱脑前清时候的“文明风气”,罪诛九族的道理,还在人们 的心里波动!另外,我又知道杀人不但不是悲感情奔赴着,以欣赏人头为 最快的情绪?幸喜想到了莫愁,立时觉得我并不是绝对的孤立!在这里要 谢谢我亲爱的莫愁了!
杨开慧的满腔愤懑随着她的笔,倾泻而出。文章写好后,她准备寄往 报纸的副刊,还准备印成传单,在群众中散发。
但是,因为形势越来越险恶,她终于没有来得及寄出。这时,敌人的鹰 犬四出,形势越来越严峻,长沙各区乡的清乡队、团防局日夜行动捕捉共产党人,杨开慧不得不时常转移,辗转在亲友家。在辗转躲藏之中,她又从 长沙得到消息:8月20日,在衡山监狱的毛泽建被敌人惨杀在马王庙刑 场,年仅24岁。
由于白色恐怖,几个月之中,杨开慧几乎是在亲友家躲藏流离中度 过,尽管没有被团工和清乡队发现,却几次险象环生。一天,杨开慧刚刚从 浏阳回到板仓家中。下午,隔壁老农缪一爹在山上放牛,忽然看见清乡队 一些穿黄衣的人,大约一二十个,都背着枪,朝板仓方向走来。他立即要缪 三嫂赶来送信,杨开慧连忙走小门,穿后山,来到余家坳。事后,清乡队守 着杨家下屋,围了一夜。
情况危急,杨开慧只好又来到平江舅舅家。但风声稍一松,她又回到 板仓。
这一天正是12月26日。早晨起床,杨开慧要陈玉英到余家铺子买了 几斤肉和挂面。晚上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面。岸英、岸青和岸龙可高兴 啦!他们好久没有吃过面,更没有吃过肉了。只有向振熙心里明白,这是女 儿为毛泽东做生日。她看见外孙吃面高兴的样子,轻声问道:
“岸英、岸青,今天是爸爸生日,你们知道不?”
岸青、岸龙瞪大了眼睛,岸英问:“爸爸为什么还不回家?我们好想他! 他到哪里去了?”
儿子的问话把杨开慧的心思又勾起来了。当晚,她在《散记》中写道:
父子感情真是一个谜。我不是父亲,真没法子去明白它。
今天是他的生日,我格外的不能忘记他。我暗中行事,使家人买了一 点菜,晚上又下了几碗面。妈妈也记着这个日子。晚上睡在被里又伤感了 一回。听说他病了,并且是积劳的原故,这真不是一个小问题。没有我在 旁边,他不会注意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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